那小不点儿八成是随了周夏夏,让周寅坤招醒也没哭闹,不多时便又睡着了。
这娘儿俩睡下,周寅坤没闲着,为确保这片区域安全无虞,他在距离车一里及两里处布设了数枚绊发雷,即便敌方人员改弦易辙,摸黑进山,他亦能闻讯而动,及时有所应对。
男人动作娴熟,将炸药填塞的雷管戳进土里,依旧用树叶盖好,复将长长的绊线拉直,牢牢固定于另一端树根的隐秘之处。全都搞完回到车里也不过半小时。
夜风徐徐,拂去附着在车窗的雾气,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周寅坤单腿曲起担在平放座椅上,靠窗坐着,眼睛始终挪不开安然入睡的女孩。
去年的跨年夜,是在英国,窗外钟声空灵,烟花漫天,他们十指相扣,拥吻缠绵。而今,山峦林海,炮火连天,他们一起在新年的第一天,迎接了属于他跟周夏夏二人世界的新成员。
周寅坤目光移向躺在周夏夏身边的那个小的。直到现在,他脑子还有点发懵,一时角色转换不过来、就觉得突然多了个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是不是叫……爱情的结晶?
想着,他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没出两分钟,也不知怎的,又缓缓撇了下去,耷拉个嘴角。表面上,不过是多养一个,但往深层面想,那问题可就多了去了。
譬如,晚上睡觉周夏夏说不定都得搂着孩子睡,那张大床,不再是他们风花雪月激情四射的情欲厮杀战场,剥的蟹也不会再是给他剥的。看她刚才那般心疼孩子的模样就感觉得出,如今周夏夏眼里根本没他周寅坤这个人,除了孩子就是孩子,以后白天学习晚上陪孩子,自己这个丈夫当得还不如空气。
忧虑千丝万缕,越想事越大,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什么爱情的结晶?结界还差不多,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那个“精”就不该让它活下来。
“找麻烦。”他说着,还抬手拿手背扒楞了下孩子,那么大的手劲,那么点儿的孩子,一扒楞就是一个滚儿。
小小的婴儿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不懂事的老爸弄成了脸朝下趴着,紧跟着就吭叽了几声,没出五秒便嚎啕大哭起来,要不是跟车里,那声音都能传出二里地去,周寅坤听了更烦,他正打算拿起来摇晕他。
“……”夏夏醒了,看见不大点儿的孩子被扣放着,男人的手正扒在孩子身上。
她声音虚弱,语气可不弱:“你干嘛呢?”
周寅坤莫名一僵,收回那只显得颇为多余的手,大言不惭地说:“没干嘛,这不是要抱起来哄么?”
夏夏赶紧把孩子翻过身来,揽进自己怀里。那种鬼话正常人谁会信?她嘴里嘀咕着:“他这么小,又不会自己翻来翻去。”
那小不点儿张圆了小嘴,哭得伤心极了,嗷嗷儿的,瞧了都心疼。夏夏声音嘶哑又温和恬静,一个劲儿地哄:“好了好了,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不要紧的。我们不要哭了好不好?小脸都哭花了。”
就是故意的。周寅坤心中暗暗思量,这种刚出生的小兔崽子最矫情了,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又没弄疼有什么可嚎的,好像杀他了一样,才出生没俩小时就有告状挑拨是非的苗头了,以后家里岂还容得下他?
……容不下一点儿。
周寅坤睨着那一大一小。起初口口声声说要打胎的人儿,现在手都不离的护着,待见的不得了。这种态度上的大转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貌似,是从周夏夏跑去香港那次之后?
他陷入沉思,慢慢地,重点就从孩子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自打在香港被追杀那回,小兔回去又是给他包扎伤口,又是冒雨买药,最后还在他跟“歹徒”搏斗的关键时刻为他举了枪。再有今天也是,小兔更是为了他,对着周耀辉以死相逼,甚至明知道生孩子这么疼都忍痛生下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女主为了男主,不顾父母反对,历经磨难,生下他们爱的结晶。
所以,爱屋及乌…呗?
于是他干脆把话说出来,问个明白算了:“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是因为跟我有的吗?”
“不哭了、不哭了……”夏夏正忙着哄孩子,闻言一怔。抬眸看去,只见眼前的男人神情自然,抱怀靠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话有问题且尴尬。
怀孕是个意外,强迫她保胎不让她流掉的是他,结果现在正着听反着听,都跟自己上赶着似的。然夏夏头还有些昏沉,没力气跟他掰扯,她平声平气地讲:“做妈妈的,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怎么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疼他也是自然的。”
周夏夏一向不敢正视对他的感情,如此官方片面的回答,周寅坤不满意,也不认同。他见过太多,那些女人为了赚钱买“白粉”,不惜卖掉自己的孩子,几岁的女孩就被卖到妓院,没几天就让嫖客玩儿死了,她们喜欢的只有自己。
还有自己的老妈,如果老妈喜欢他比喜欢赛蓬多那么一丁点,就不会丢下儿子自己去了。
周寅坤不赞同地笑了声:“也不能一概而论。”
夏夏以为周寅坤的话是意在萨玛。她一手轻轻安抚着小婴儿,一边说:“世间有太多的不可为,对的选择、不对的选择,大人要承受的太多,他们有时没办法说出来,因为即使说出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就只好搁在心里,有些人可以慢慢消化掉不好的情绪,而有些人不能,最后比起生不如死,他们当然要选一种让自己活下去,或者就此让自己解脱的办法。”
男人泛着爱意的眸子黏在她身上:“那你呢?”
“我?”夏夏想了下,低头瞧着怀里那张稚嫩地小脸说:“我想当个好妈妈,也想考上心仪的大学,也想,活得安逸自在。”
她抬眸望向他,神色平静:“你刚才说,只要我开口全都答应的话,还算数吗?”
尽管周寅坤刻意没提,但该来的还是来了。他脸色沉下去,黯淡的目光落在奶呼呼的小人儿上,勉强地“嗯”了声。
“我要带孩子离开。”夏夏语气平和又坚定,没有一丝容缓的余地:“你会答应的,对吧?”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陷入极端的寂静。
车内,婴儿不再哭了,奶声奶气地“咿呀”着,男人视线久久没有离开那张纯净美好的小脸,终究未能说出那个“好”字。
周寅坤没发一言。
最终,他在她们身旁侧躺下来,一手枕着,长臂一揽把夏夏和孩子全都拥进怀里。
那句答应他捻不出口,他不愿、不甘、不舍。
渐渐地,夜已将至,再过两个小时,克钦独立军的直升机将会再次出动,进行第二波搜查,同时野人山入口处的人员也会放松警惕,而南坎基地的武装军直升机则会掐准时机,在克钦独立军到达前采取行动。
就快了。
怀前一大一小睡着,感受到夏夏呼吸愈发粗重,他低眸瞧了眼,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女孩脸颊绯红,眉头微微蹙起。
周寅坤察觉不对劲,抬手一摸,额头滚烫,显然是发烧了,烧得厉害。
“夏夏,夏夏。”他唤了两声,夏夏也只是闭着眼皱了皱眉。
她眼帘很沉,下身恶露不断流出,鲜血浸染了本就带有血迹的白裙子。听见了周寅坤叫她,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周寅坤看得出,周夏夏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这里环境太差,没法进行医疗干预,就只能硬扛着。
他不想再等了,果断从车壁上摘下加密卫星电话。介于在当前军警高度监控的敏感环境中,拨打卫星电话很容易暴露位置,保险起见,他便只发送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