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表情只出现了一瞬,晏邈就又变回平时的晏邈,他在作答前先问了一个别的问题:“你和谢雁尽是怎么回事,你不喜欢太子了么?”“这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有什么关系?”“现在不说自己和太子没关系了?”晏邈扯了一下嘴角,“以前我说的你不信,那我说什么都不大要紧,我猜你一句都没有和太子说过。现在你开始把我的话当真了,那我就要斟酌什么能告诉你,什么不能告诉你了。如果我上次就把每个人物都向你说明,你必然当玩笑或者谎言来听,最多也是当成我的臆测,可现在呢?”“你担心我告诉太子,所以……”晏邈突然被逗笑,让秦疏桐大为疑惑,但一转念就明白了晏邈为什么笑。是啊,如果晏邈怕他告诉太子的话,就不会说这些话,既然说了,就料到他会开始认真思考他将要说的,同时包括他以前已说过的,并有告知白汲的可能。那晏邈为什么……“你觉得两件事无关,那我又何必和一个不把我当回事的人说那些会惹祸上身的话呢?”晏邈道。所以晏邈不是顾忌他会告诉白汲,而是单纯的因为不高兴了不想说。那晏邈以前主动提及这种禁忌的话题,难道也是晏邈说过的‘为了他好’的事情之一?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而这顿悟归功于谢雁尽做过的类似的事、说过的类似的话。他们两人在认定他有祸临头这件事上倒是出奇的一致。不恰当的好奇心往往是死地之彀,秦疏桐深觉自己已在危险边缘试探,他本不该被晏邈叁言两语勾起探究的好奇心,现在这份好奇却上升到与帮白汲谋求利益无关的地步,因为他发现白汲对他越来越多的藏私。明明早先不过是为了帮白汲拿到谢雁尽的把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陷进一个他无法触及核心的谜团中。他开始怀疑,原本认为自己是白汲登上皇权宝座路上最重要的保障这一想法或许只是个错觉,而这个错觉源于白汲将仙音阁交由他支配,他通过仙音阁知道了许多朝中大臣的隐私,转头交到白汲手上,为白汲提供了一种独一无二的权力资本的事实。然而白汲早已得到察事台的掌控权,仙音阁能得到的那些情报便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后是为谢雁尽安排仙音阁洗尘宴之事,明明白汲后来查得裴霓霞的情况……或许不是后来,而是早知。又有办法利用裴霓霞做局,仙音阁洗尘宴那一遭属实显得画蛇添足。再后来,小花园之事,他才知道仙音阁暗中培养了杀手,如果不是小红真的失手,实不必他去监视兼善后。事后,加上此前阴差阳错的一些误会,白汲认为谢雁尽对他有意,就要他去接近谢雁尽,甚至这不是白汲第一次明里暗里这样要求。他深入接触谢雁尽后才发现,这人非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如果他都能轻易知道,白汲会不知么?白汲又怎么会真指望他用“美色”去控制谢雁尽。谢雁尽的叁个名字,晏邈的旧事隐喻,白淙的病情加重,所有的事都收束于一个盲点。“那我就不问了。”秦疏桐道。这种事他本来就不该再从谢雁尽、晏邈身上去找答案。晏邈说重要的是那位王爷想要什么,他在理智上是认同的,晏邈的意思也很明白: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你效忠的太子殿下去吧——这确实也才是他真正该做的,只是情感上一直在逃避直面白汲询问此事。这不是盲点的正解,但这是解明盲点的第一步。秦疏桐自觉过往似乎不该全算晏邈有错,明明他自己对晏邈主动提供的情报也是受用的,在某种无意识间……晏邈却登时不悦:“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对谢雁尽有意。我也知道你暂时不能对太子释怀,但你真气到口头上先应我一次都不肯?”秦疏桐不否认晏邈很了解他,但晏邈终究不是他。他缓缓道:“你明明恨我对你虚言敷衍,难道想听我新的谎言么?”晏邈再次被他激怒,正要发作,却听秦疏桐又道:“我说近日想与你接触,本就不是为了问你这个,我只是……”他停住。“只是什么?”晏邈饶有兴味。那个只是现在没了。秦疏桐不欲多言,默然无语。晏邈反而有了开口的兴致,说出的话却是:“你与谢雁尽断绝往来为好。”“哈。”晏邈像是早料到他的反应,面色平静道:“你不了解他。”“你的意思是你很了解谢雁尽?”秦疏桐讥讽道。“不算,比少容多一些。”晏邈露出奇异的笑,“与裴小姐差不多吧。”秦疏桐一惊,哑口无言之际,晏邈却突兀地单方面终结这场对话:“睡吧。”他说完就闭上双眼。秦疏桐有口难言,只能翻身闭目。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秦疏桐才起身。回头确认了一眼晏邈已睡熟,他便取了衣服鞋袜穿戴整齐,飘然离去。从玉福酒楼可以说是偷跑的那晚之后,秦疏桐一直在想裴霓霞之事。而这两日也不见谢雁尽,想是与那日他急急而去有关。朝廷自从皇上卧病后罢朝至今,有什么要事沟通,都是臣子写奏折、文书递上去,太子过问,有了定夺后再直接下达谕令。谢雁尽谪任金吾卫统领,就管辖着长清的治安诸事,若是要他紧急处理,那就是长清城中将有什么重大活动或是有重要人物将来长清了么?可朝中却没一点风声。“大人。”管事忽进来请示。秦疏桐抬头瞥见天色,才意识到:“要用晚饭了么?”“是简大人……”管事的还没说完,就被神色匆匆而来的简之维打断,“疏桐!”秦疏桐的府邸,能不等通报就进门的人,恐怕也只有简之维了,这自然是他默许的。他对管事扬了扬下巴:“去多备一副碗筷。”“是。”管事应声退下。他再看向简之维:“什么事如此着急?”简之维喘了一会儿,明明急着要说什么,却忽然掩饰急迫神色,扭捏起来:“你最近似乎很忙,上巳后我们就没聚过了吧?我来探望你。”上巳……今年上巳可谓风云变色,可惜只关乎他自己,在简之维眼中,可能只是数日不见的日常。秦疏桐带简之维到偏厅落座,平时他一个人吃饭习惯让人在他书房的小几上摆几小碗饭菜也就得了,但来客既然是简之维,他正式招待一下也无不可。两人相识日久,秦疏桐便也不假客套,待饭菜摆齐就提着吃了一口,见简之维还没有开口的意思,主动问他:“之维,到底何事?你是否有事要我帮忙?”简之维讪笑两声:“我若直说,连我自己也觉得太过厚颜,怕你更要看不起我。”原来真的有事相求,但秦疏桐闻言反而面热起来,简之维一直知道自己有些看轻他么?
“没有的事,你直说便是,我……”他想起最近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糟心事,还有什么底气装清高,再加上简之维是真心实意关心他,哪怕以往真对简之维有几分鄙薄,现在是真没有了,“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但你要我帮忙之事,我需先听内容。”简之维面露感激之色,知道秦疏桐最后可能不会帮这个忙,仍笑着拉住秦疏桐的手先道了谢,而后道:“我想……问你借点钱。”“……”见秦疏桐沉默,简之维便知此事大约不成,钱财之事最败情谊,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更何况他知道秦疏桐只当他是普通友人,连挚友的程度都及不上。“罢了,你当我没说,我知这种事最不该提,是我唐突了,我向你赔礼。”秦疏桐压住他欲举起酒杯的手:“你要借多少?”简之维尴尬道:“二……一百两。”他们俩官职高低相同,两人年俸自然一样,不算禄米和田地,都是一年约一百两俸银。长清这一朝,普通百姓一家四至五口人一年日常开销约为十至十五两银。一百两在豪富或高官眼中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对普通人家来说已是一笔巨款,用来买米粮已够吃数年。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而言,每年的禄米和田租,若过得俭省些也尽够整年整个府邸的开销了,每年存下大半俸银自然不难,百两银秦疏桐不是拿不出。“你实际需要多少?”简之维显然需要不止一百两。“这……”秦疏桐让他稍等,自己离席片刻,回来后便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整整五百两。“这些是否足够?”简之维圆睁双目,怔怔点头,一时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方面是因为秦疏桐竟有如此巨款,另一方面是秦疏桐愿意借给他这么多